徐志摩詩歌3篇朗誦(附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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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偶然》小詩,在徐志摩詩美追求的歷程中,還具有一些獨特的“轉(zhuǎn)折”性意義。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guī)淼男熘灸υ姼栀p析,希望能幫助到大家!
《翡冷翠的一夜》賞析1
【原文】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遲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記著我,就記著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
有我,省得想起時空著惱,
只當是一個夢,一個幻想;
只當是前天我們見的殘紅,
怯憐憐的在風(fēng)前抖擻,一瓣,
兩瓣,落地,叫人踩,變泥……
唉,叫人踩,變泥——變了泥倒干凈,
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著寒傖,累贅,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
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來,
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
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
你教給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愛,
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
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
你摸摸我的心,它這下跳得多快;
再摸我的臉,燒得多焦,虧這夜黑
看不見;愛,我氣都喘不過來了,
別親我了;我受不住這烈火似的活,
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
熟鐵,在愛的槌子下,砸,砸,火花
四散的飛灑……我暈了,抱著我,
愛,就讓我在這兒清靜的園內(nèi),
閉著眼,死在你的胸前,多美!
頭頂白樹上的風(fēng)聲,沙沙的,
算是我的喪歌,這一陣清風(fēng),
橄欖林里吹來的,帶著石榴花香,
就帶了我的靈魂走,還有那螢火,
多情的殷勤的螢火,有他們照路,
我到了那三環(huán)洞的橋上再停步,
聽你在這兒抱著我半暖的身體,
悲聲的叫我,親我,搖我,咂我,……
我就微笑的再跟著清風(fēng)走,
隨他領(lǐng)著我,天堂,地獄,哪兒都成,
反正丟了這可厭的人生,實現(xiàn)這死
在愛里,這愛中心的死,不強如
五百次的投生?……自私,我知道,
可我也管不著……你伴著我死?
什么,不成雙就不是完全的“愛死”,
要飛升也得兩對翅膀兒打伙,
進了天堂還不一樣的要照顧,
我少不了你,你也不能沒有我;
要是地獄,我單身去你更不放心,
你說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
(雖則我不信,)象我這嬌嫩的花朵,
難保不再遭風(fēng)暴,不叫雨打,
那時候我喊你,你也聽不分明,——
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
倒叫冷眼的鬼串通了冷心的人,
笑我的命運,笑你懦怯的粗心?
這話也有理,那叫我怎么辦呢?
活著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
我又不愿你為我犧牲你的前程……
唉!你說還是活著等,等那一天!
有那一天嗎?——你在,就是我的信心;
可是天亮你就得走,你真的忍心
丟了我走?我又不能留你,這是命;
但這花,沒陽光曬,沒甘露浸,
不死也不免瓣尖兒焦萎,多可憐!
你不能忘我,愛,除了在你的心里,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shù)囊活w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里,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 夜 飛到天明,
只愿天空不生云,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愿你為我多放光明,隔著夜,
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六月十一日,一九二五年翡冷翠山中
【賞析】
我們可能還記得徐志摩的名詩《偶然》中的最后三句: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效的光亮!
顯然,這三句詩強調(diào)的不是“忘卻”,而是“銘記”,自己對偶然邂逅的一段美好時光難以忘懷,希望對方也記住這段緣情;語氣以退為進,似輕實重,表面上故示豁達,實際上卻隱寓著留戀。這可謂是“拐彎抹角”的表達方式。這是一種藝術(shù)的而非科學(xué)的、是間接的而非直接的表達方式。詩人或藝術(shù)家總是盡量隱蔽情感和思想,不讓它們站出來“直接”說話,而是讓它們隱寓在詩人為其創(chuàng)造的種種意象和設(shè)置的層層矛盾中,拐彎抹角、迂回曲折地“間接”表現(xiàn)出來。在《翡冷翠的一夜》這首詩里,我們將看到詩人是怎樣“間接地”而不是“直接地”表現(xiàn)抒情主人公——一弱女子錯綜復(fù)雜、變幻不定的情感思緒的。
詩一開始就切入抒情主人公的心理活動:“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愛人的行期應(yīng)該是早已決定了的,對這本沒有什么可疑問的,但這女子心里并不愿意愛人離她而去,也不相信愛人真的忍心離她而去。這樣,外在的既定事實同女子的內(nèi)心愿望形成“錯位”,產(chǎn)生了對不是猝然而至的行期卻感到突然的心理反應(yīng)?!澳俏?,那我,……”這是一句未說完的話,它的意思應(yīng)是“你走了,那我怎么辦?”但如果這樣說,就缺乏一種詩意,也欠缺含蓄,不能揭示這一弱女子復(fù)雜的心理活動。這里用重復(fù)和省略號,很好地傳達出女子喃喃自語、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心理狀態(tài)。“你愿意記著我,就記著我,/要不然趁早忘了這世界上,有我”這是因留不住愛人而說的“賭氣”話,女子心里仍在嗔怪愛人,她明知愛人是不可能忘記她的,卻偏這么說,言外之意自然是要愛人記住她。但不管怎樣,愛人的即將離別在她心里投下了沉重的陰影,對“殘紅”這一意象的聯(lián)想,反映了她的精神負擔(dān)和心理壓力,她對愛人走后自己將獨自面對現(xiàn)實處境而感到焦慮和害怕。她隨即把苦楚的因由轉(zhuǎn)嫁給愛人:“天呀!你何苦來,你何苦來……”愛情讓人幸福,愛情也會讓人苦惱,特別是相愛的人不為社會所理解、不為親朋好友所支持時,更會有苦惱的感受。女子責(zé)怪愛人帶給她愛情的苦惱。對愛的表現(xiàn),詩從開頭到這里,切入的是愛的“反題”,它不是正面表現(xiàn)愛,而是從愛人的即將遠離在女子心中引起的難過、嗔怒、責(zé)怪等情緒反應(yīng),反襯出愛人在她生活中的重要以及她對愛人的摯愛和依戀。有了這層鋪墊后,詩便從“反題”轉(zhuǎn)入“正題”的表現(xiàn),指出這愛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我可忘不了你,那一天你來,/就比如黑暗的前途見了光彩,/你是我的先生,我愛,我的恩人,/你教給我什么是生命,什么是愛,/你驚醒我的昏迷,償還我的天真。/沒有你我哪知道天是高,草是青?”愛情因溶進了生命、溶進了人的自然情感、溶進了智性和靈性而閃耀著其獨特的光彩。這種愛是讓人難以忘懷的。能夠擁有這種愛是值得自豪、叫人羨慕的。女子的苦惱與自憐被她所擁有的愛的幸福和愛的自豪湮沒了,她再一次沉浸在烈火般的愛情體驗中:“這陣子我的靈魂就象是火磚上的/熟鐵,在愛的槌子下,砸,砸,火花/四散的飛灑……”寫列這,詩人沒有讓愛的昂奮、情感的高潮繼續(xù)持續(xù)下去,而是筆鋒一轉(zhuǎn),描繪了一幅非常優(yōu)美的、令人陶醉的“死”的幻象。生與死是具有強烈對照意味的范疇,生意味著“動”,意味著生命;死則意味著“靜”,意味著生命的結(jié)束。但生的含義和死的含義并不是固定不變的,在一定的價值坐標上,沒有意義的生不如有意義的死,沒有愛情的生不如為愛情而死,正如這女子所說,在愛中心的死強如五百次的投生。為愛而死,這“死”,實際上是另一層次的“生”,愛情因死而獲得自由、獲得永恒。詩人讓抒情主人公從對愛情的幸福體驗中轉(zhuǎn)入對死的向往,這似乎來得有點突兀,其實并不矛盾,正是對愛情有著深刻的體驗,才萌生了要實現(xiàn)愛情自由和愛情幸福的美好愿望,而這種愿望既然在現(xiàn)實世界中不能實現(xiàn),也只能通過死來實現(xiàn)了。然而,如果詩就以弱女子為愛而死、進入到天堂或地獄的冥冥之界中而結(jié)束,這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并不能充分展開抒情主人公豐富復(fù)雜的內(nèi)心情感,抒情主人公的精神境界也不能真正得以升華。實際上,詩人為抒情主人公設(shè)置了另一層矛盾。這矛盾來自現(xiàn)實世界與非現(xiàn)實世界(天堂或地獄)并不存在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也許天堂一如人們想象的是個幸福的世界,那么地獄呢?“地獄不定比這世界文明”,在現(xiàn)實世界里,這弱女子有如“殘紅”般“叫人踩,變泥”不被人憐惜反遭摧殘的命運,進
了地獄,她也“難保不再遭風(fēng)暴,不叫雨打”,“那不是求解脫反投進了泥坑”。這就不能不感嘆“活著難,太難就死也不得自由”的生存處境了。這種矛盾痛苦只有愛才能夠撫平。這個弱女子可以舍棄現(xiàn)實世界,可以舍棄天堂或地獄,但不能沒有愛——人間至真至美的愛情。有的人把生存的精神力量、精神支柱寄托在一個虛幻的世界里,比如天堂;或寄托給一個虛幻的偶像,比如上帝。但徐志摩筆下的這個弱女子既不把希望寄托在天堂,也不寄托給上帝;如果她心中也有天堂或上帝的話,那么這天堂是有著至真至美的愛的天堂,愛人便是是的上帝。“——你在,就是我的信心”,“愛,除了在你的心里,我再沒有命”,“愛,你永遠是我頭頂?shù)囊活w明星”——愛,愛人,是她生活的一切;愛,成為她人生的信仰。因此,即使她不幸死了,也不是飛到天堂或下到地獄,而是要變一個螢火,“在這園里,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從“黃昏飛到半 夜 ,半 夜 飛到天明”,只因天上有她的愛人——那顆不變的明星?!暗改銥槲叶喾殴饷?,隔著夜,/隔著天,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抒情主人公錯綜復(fù)雜的情感思緒、愛怨交織的心理矛盾,終于在愛的執(zhí)著與愛的信仰中得到了舒緩和統(tǒng)一,并萌發(fā)出美好的愿望,閃爍著愛情浪漫而又動人的光彩。
徐志摩的這篇《翡冷翠的一夜》是摹擬一個弱女子的口吻寫成的,他用細膩的筆調(diào),寫出依戀、哀怨、感激、自憐、幸福、痛苦、無奈、溫柔、摯愛、執(zhí)著等種種情致,層層婉轉(zhuǎn),層層遞深,真實而感人地傳達出一弱女子在同愛人別離前夕復(fù)雜變幻的情感思緒。抒情主人公這種復(fù)雜的思緒,也正是詩人當時真實心境的反映。寫作這首詩時,詩人正身處異國他鄉(xiāng)(意大利佛羅倫薩),客居異地的孤寂、對遠方戀人的思念、愛情不為社會所容的痛苦等等,形成他抑郁的情懷,這種抑郁的情懷同他一貫的人生追求和人生信仰結(jié)合起來,便構(gòu)成了這首詩獨特的意蘊。這首詩不象徐志摩的許多抒情短詩那樣,以高度的藝術(shù)凝聚力和藝術(shù)表現(xiàn)力顯示其魅力;它是以細膩的筆調(diào),對一種復(fù)雜情感思緒的鋪敘,對一種自由流動的心理活動的鋪展,有許多細致的細節(jié)描繪,這在藝術(shù)表現(xiàn)上也許會顯得比較錯雜凌亂、紛繁來碎,然而這正吻合了抒情主人公復(fù)雜變幻的思緒。
在語言上,這首詩通篇用一種平白的、近乎喃喃自語的口語寫成。口語表達不僅親切真實如在目前,它比書面語更適宜表現(xiàn)“獨語”;當一個人獨自抒遣情懷、傾訴情感時,用口語表達方式(說話間的重復(fù)、停頓、省略、感嘆等等)更適宜表現(xiàn)內(nèi)心情感的變化和自由變幻的心理活動。口語表達自然、生動、貼切、靈活多變,是這首詩的成功所在。
"這年頭活著不易"·賞析2
【原文】
昨天我冒著大雨到煙霞嶺下訪桂;
南高峰在煙霞中不見,
在一家松茅鋪的屋檐前
我停步,問一個村姑今年
翁家山的桂花有沒有去年開得媚,
那村姑先對著我身上細細的端詳:
活象只羽毛浸癟了的鳥,
我心想,她定覺得蹊蹺,
在這大雨天單身走遠道,
倒來沒來頭的問桂花今年香不香。
"客人,你運氣不好,來得太遲又太早;
這里就是有名的滿家弄,
往年這時候到處香得兇,
這幾天連綿的雨,外加風(fēng),
弄得這稀糟,今年的早桂就算完了。"
果然這桂子林也不能給我點子歡喜:
枝頭只見焦萎的細蕊,
看著凄慘,唉,無妄的災(zāi)!
為什么這到處是憔悴?
這年頭活著不易!這年頭活著不易!
【賞析】
細細品味徐志摩的這首詩歌——“戲劇體”的敘事詩,我們能不能發(fā)現(xiàn)這首詩歌之敘事結(jié)構(gòu)和表層的后面,蘊含或鑲嵌著的一個“原型”象征結(jié)構(gòu)?所謂“原型”,是西方“神話—原型”批評學(xué)派常使用的中心術(shù)語,或叫“神話原型”。通俗一些并范圍擴大一點講,是指在文學(xué)作品中較典型的,反復(fù)使用或出現(xiàn)的意象,及意象組合結(jié)構(gòu)——可以是遠古神話模式的再現(xiàn)或流變,也可以是因為作家詩人經(jīng)常使用而約定俗成形成的具有特殊象征意義的意象或意象組合結(jié)構(gòu)。徐志摩的這首《“這年頭活著不易”》,其“原型”的存在也是不難發(fā)現(xiàn)的。讀這首詩歌,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唐代詩人崔護的佳作《題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庇行脑賹ぁ叭嗣妗保珔s人去花依舊、睹物傷情,只能空余愁悵。這種“懷抱某種美好理想去專程追尋某物卻不見而只能空余愁悵”的敘述結(jié)構(gòu),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是反復(fù)出現(xiàn)的,差不多已成為一種原型了。
徐志摩此詩是一首戲劇體的敘事詩。詩歌里面顯然包含為“新批評派”所稱道的“戲劇性”的結(jié)構(gòu)。整首詩歌,確象一出結(jié)構(gòu)謹嚴而完整的戲?。河袝r間,有序幕,也有情節(jié)的展開,矛盾的對抗沖突和戲劇性的對話,還有悲劇性的結(jié)局、發(fā)表議論(獨白)的尾聲。一開始,山雨、煙霞、云霏……仿佛是電影中的遠景鏡頭,以一種整體情境的呈示,不期然而然地把讀者(跟隨著詩歌中的“我”)誘導(dǎo)向一種“冒雨游山也莫嫌”(蘇軾詩句)的盎然興致和“訪桂”的極高的“情感期待”。接著,鏡頭平移,推向讀者的視野,“松茅”,“屋檐”,“村姑”等質(zhì)樸而富于野趣的意象系列呈示使畫面“定格”在中近景上;接下來是“村姑”動作表情的“特寫”,“村姑”之“細細的端詳”,不緊不慢,從容紓徐的說話語調(diào),使詩歌敘述體現(xiàn)出和緩有致、意態(tài)從容的風(fēng)格——象電影中使用長鏡頭那樣凝重而深沉。
詩中的“桂”——這一“我”所尋訪的對象,必然寄寓隱含著超出字面及“桂花”這一植物本身的意義。具體象征什么,還是請讀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如果“桂”僅僅是“桂”,何至于讓一個普通村姑“故作深沉”講哲理般地講一大通“太遲又太早”之類不可捉摸透的“對白”,更何至于當“我”訪“桂”而不遇后,滿目“看著凄凄”,連連唉聲嘆氣,嘆這“無妄的災(zāi)”。這顯然是“一切景語皆情語”的“詩家語”了。詩人還在詩歌最后一節(jié)的最后一句直抒胸臆,發(fā)表議論(很象戲劇中主人公的內(nèi)心獨白),一連聲強調(diào)“這年頭活著不易!這年頭活著不易!”而且,“這年頭活著不易”竟也成為整首詩的標題而括示詩歌主題,并使詩歌的主題指向下降落腳到實實在在的現(xiàn)實生活的層面上。這與徐志摩大部分總想“飛翔”,總想逃到“另一個天國”中去的詩歌有明顯的不同。
古代詩人或野趣雅致,或訪古尋幽,雖“尋訪不遇”而空余愁悵,卻往往由此達觀悟道人世滄桑,千古興廢之理,浩嘆之余,深沉感慨有加,主題往往呈現(xiàn)出超越性的意向;徐志摩以野趣雅致起興,卻因為直面現(xiàn)實人生的酷烈現(xiàn)狀,而以發(fā)出“這年頭活著不易”的略顯直露的主題表達而終結(jié),主題指向卻收縮下降到現(xiàn)實生活的實在層面上。這種“形而上”意向與“形而下”意向,超脫性題旨與粘附性題旨的區(qū)別,或許是生活時代與社會環(huán)境使然吧!
《云游》賞析3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際云游,
自在,輕盈,你本不想停留
在天的那方或地的那角,
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
你更不經(jīng)意在卑微的地面
有一流澗水,雖則你的明艷
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
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
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
因為美不能在風(fēng)光中靜止;
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
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
他在為你消瘦,那一流澗水,
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
寫于1931年7月,初以《獻詞》為題輯入同年8月上海新日書店版《猛虎集》后改此題載同年10月5日《詩刊》第3期,署名徐志摩。
【賞析】
從《沙揚娜拉》、《再別康橋》到《云游》,人們很自然在其中找出徐志摩詩作中基本一致的詩歌形象和抒情風(fēng)格。在這類最能代表徐志摩才性和詩情的詩歌里,不僅以其優(yōu)美的想象以及意境的空靈灑脫打動著讀者,而且也因為其中隱約著的對人生的理解與生命的把握時時透出的希望與信仰使讀者認識到藝術(shù)的價值與美的意義。在這些詩中,徐志摩構(gòu)筑著自己“愛、自由、美”的單純信仰的世界?!对朴巍肥瞧渲械囊活w明珠。“那天你翩翩地在空際云游”,詩歌開頭以第二人稱起始,暗示著抒情主體對它的欽慕向往之情。詩里云游的特征是空無依傍的自在逍遙:“你的愉快是無攔阻的逍遙”。這一逍遙的愉快實在帶有脫卻人間煙火味的清遠,這里既含有《莊子·逍遙游》中與萬物合一的自在心態(tài)的深刻體會,也有抒情主體心靈呼應(yīng)的瞬間感受,空中飄蕩的云游適性而往,不拘一地,為何會給抒情主體以深深的向往,詩中沒有明說,但卻在后面作了間接的交代,“你更不經(jīng)意在卑微的地面/有一流澗水……”,至此,抒情主體作為旁觀的姿態(tài)點出了第三者的存在,“在過路時點染了他的空靈/使他驚醒,將你的倩影抱緊”。兩種不同的生命形態(tài)形成對比,并由此反射出抒情主體隱蔽的心理歷程與人生價值取向。那“一流澗水”無疑是抒情主體客觀化的象征,詩中以第三人稱“他”稱呼,與“你”形成了不同的詞語情感效果。同時,第三者“他”的存在是以與云游相對的形象出現(xiàn),也含有抒情主體那萬般憂愁又渴望得到新生與慰藉的心境?!懊髌G”一詞極富 主觀色彩,一方面對照著云游與澗水不同的生存形態(tài),一方面又暗示著抒情主體那顆焦灼等待的心,生命的痛苦將何時越過暗黑的深淵走向自在與自由?是否可以這么理解,詩人以“一流澗水”為自我寫照而渴望漂蕩的云游給自己萎靡虛弱的心靈涂抹些許光亮的色彩,由此,“一流澗水”便是詩人自己心境的最形象比喻。在徐志摩的詩中,“云游”的形象多帶有虛幻空靈的美,如《再別康橋》中“西天的云彩”。而徐志摩自己也常以“澗水”自喻,如給胡適的信中提到自己只要“草青人遠,一流冷澗”,其中凄清孤單的韻味與此詩何其相似,里頭是否蘊含著更深的內(nèi)涵背景或生命體驗,我們禁不住作如是想。
“他抱緊的是綿密的憂愁”,憂愁以綿密,系古代詩詞手法的運用,如“問君能有許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把無形的憂愁以形象的比喻來加以形容,說明一流澗水期待的欣喜與遺憾,當“明艷”給自己的“空靈”注入新的生命活力時,澗水醒了,一種長期期待的幸福的充實已悄悄降臨,超越時空的生命本體實現(xiàn)的狂喜在抱緊倩影的動作中得到完成,那是怎樣的心醉神迷的戰(zhàn)栗!
可是,“美不能在風(fēng)光中靜止”,一流澗水的欣喜只是一種夢幻般的稍縱即逝,是因為美只能屬于那個逍遙無攔阻的天空世界還是因為抒情主體那個理想的心由于過分關(guān)注現(xiàn)實而自覺其污濁的心境?姑妄測之,詩歌在此給讀者提供了容量極大的想象空間。“他要,你已飛渡萬重的山頭/去更闊大的湖海投射影子。”與一流澗水相對的“湖?!币巡皇菃渭兊淖置鏈\層意義,而是與美相應(yīng)合的所具的深層象征意義。如說一流澗水只是個體孤單的審美意象。那么闊大的湖海則代表著博大精深的生命原型力量。而云游也正因如此超越了個體單純的意義而取得了普遍的永恒性象征?!八跒槟阆?,那一流澗水/在無能的盼望,盼望你飛回”詩句中流露出哀怨纏綿的情調(diào)使人不禁惻然淚滴。一流澗水希望云游常駐心頭的希望終不能實現(xiàn),唯有把一腔心愿付諸日月的等待。在此盼望中,比起古詩“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更顯韻清而味長。此詩極能體現(xiàn)徐志摩詩歌溫柔婉轉(zhuǎn)的審美風(fēng)格。
在《猛虎集》序言里,徐志摩說了一段頗帶傷感但又耐人尋味的話:“一切的動、一切的靜,重復(fù)在我眼前展開,有聲色與有情感的世界重復(fù)為我存在,這仿佛是為了挽救一個曾經(jīng)有單純信仰的流入懷疑的頹廢,那在帷幕中隱藏著的神通又在那里栩栩的生動,顯示它的博大與精微,要他認清方向,再別走錯了路?!边@似乎是經(jīng)歷了一生大苦大難的人才能體會到并且能說出來的話,在此之后不久,詩人便永遠地離開了人世。在經(jīng)歷了個人生活和情感的奮斗與危機之后,他是否已經(jīng)由此體會到超越凡庸無能的生之奧秘?那個“栩栩的神通”是否昭示了詩人另外一個更加湛藍希望的天空世界?在那里,沒有懷疑,沒有頹廢,有的只是心中早已存在的信心與幸福的許諾。
此詩顯然受歐洲商簌體的影響,商簌體系14行詩的音譯(Sonnet)。歐洲14行詩大體上有彼得拉克14行和莎士比業(yè)14兩種,當然,后來變化者大有人在,如彌爾頓、斯賓塞等。其中的區(qū)別主要在韻腳變化上,如彼得拉克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ab?ba?ab?ba cd?ed?de,而莎士比亞14行詩的韻腳變化是ab?ab?cd?cd?f?ef?gg。此詩前8行的韻腳變化是aa?bb?cc?dd,后6行與英國14行詩相一致。聞一多、徐志摩主張詩歌的“三美”,徐志摩的詩更傾向于音樂美。這與歐洲詩歌中強調(diào)音樂性不無關(guān)系。同時,中國傳統(tǒng)詩詞本有入樂之事,詩與音樂固不可分。詩人對古文頗有根底,同時在歐洲留學(xué)期間,接觸了許多大家作品,特別對19世紀英國浪漫派詩人推崇備至。華滋華斯、雪萊、拜倫、濟慈等人的影響在他的詩中并不少見?!霸朴巍钡南笳餍员扔饕约坝纱艘鍪闱橹魅斯那楦锌梢悦黠@地看出雪萊、濟慈等詩作中的痕跡?!对朴巍肥且皇字形骱翔档暮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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