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歌賞析4篇
明月皎夜光「賞析」此詩之開篇“明月皎夜光,促織鳴東壁”,讀者可以感覺到詩人此刻正浸染著一派月光。下面就是小編給大家?guī)淼臉犯娂?,希望能幫助到大?
孟冬寒氣至1
孟冬寒氣至,北風何慘栗。
愁多知夜長,仰觀眾星列。
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
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
置書懷袖中,三歲字不滅。
一心抱區(qū)區(qū),懼君不識察。
譯文及注釋
「翻譯」
農歷十月,寒氣逼人,呼嘯的北風多么凜冽.
滿懷愁思,夜晚更覺漫長,抬頭仰望天上羅列的星星.
十五月圓,二十月缺.有客人從遠地來,帶給我一封信函.
信中先說他常常想念著我,后面又說已經分離很久了.
把信收藏在懷袖里,至今已過三年字跡仍不曾磨滅.
我一心一意愛著你,只怕你不懂得這一切.
「注釋」
三五:農歷十五日.
四五:農歷二十日.
三歲:三年.滅:消失.
區(qū)區(qū):指相愛之情.
「賞析」
這是妻子思念丈夫的詩。丈夫久別,凄然獨處,對于季節(jié)的遷移和氣候的變化異常敏感;因而先從季節(jié)、氣候寫起。孟冬,舊歷冬季的第一月,即十月。就一年說,主人公已在思念丈夫的愁苦中熬過了春、夏、秋三季。冬天一來,她首先感到的是“寒”?!懊隙畾庵痢?,一個“至”字,把“寒氣”擬人化,它在不受歡迎的情況下來“至”主人公的院中、屋里、乃至內心深處。主人公日思夜盼的是丈夫“至”、不是“寒氣至”?!昂畾狻庇帧爸痢倍鵁o猶不“至”,怎能不加倍地感到“寒”!第二句以“北風”補充“寒氣”;“何慘栗”三字,如聞主人公寒徹心髓的驚嘆之聲。 時入孟冬,主人公與“寒氣”同時感到的是“夜長”。對于無憂無慮的人來說,一覺睡到大天亮,根本不會覺察到夜已變長?!俺疃嘀归L”一句、看似平淡,實非身試者說不出;最先說出,便覺新警。主人公經年累月思念丈夫,夜不成寐;一到冬季,“寒”與“愁”并,更感到長夜難明。
從“愁多知夜長”跳到“仰觀眾星列”,中間略去不少東西?!把鲇^”可見“眾星”,暗示主人公由輾轉反側而攬衣起床,此時已徘徊室外。一個“列”字,押韻工穩(wěn),含意豐富。主人公大概先看牽牛星和織女星怎樣排“列”,然后才擴
大范圍,直至天邊,反復觀看其他星星怎樣排列。其觀星之久,已見言外。讀詩至此,必須聯系前兩句。主人公出戶看星,直至深夜,對“寒氣”之“至”自然感受更深,能不發(fā)也“北風何慘栗”的驚嘆!但她仍然不肯回屋而“仰觀眾星列”,是否在看哪些星是成雙成對的,哪些星是分散的、孤零零的?是否在想她的丈夫如今究竟在哪顆星下?
“三五”兩句并非寫月,而是展現主人公的內心活動。觀星之時自然會看見月,因而又激起愁思:夜夜看星星、看月亮,盼到“三五”(十五)月圓,丈夫沒有回來;又挨到“四五”(二十)月缺,丈夫還是沒有回來!如此循環(huán)往復,
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丈夫始終沒有回來啊!
“客從”四句,不是敘述眼前發(fā)生的喜事,而是主人公在追想遙遠的往事。讀后面的“三歲”句,便知她在三年前曾收到丈夫托人從遠方捎來的一封信,此后再無消息。而那封信的內容,也不過是“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不難設想:主人公在丈夫遠別多年之后才接到他的信,急于人信中知道的,當然是他現在可處、情況如何、何時回家。然而這一切,信中都沒有說。就是這么一封簡之至的信,她卻珍而重之?!爸脮鴳研渲小?,一是讓它緊貼身心,二是便于隨時取出觀看?!叭龤q字不滅”,是說她像愛護眼睛一樣愛護它。這一切,都表明了她是多么的溫柔敦厚!
結尾兩句,明白地說出她的心事:我“一心抱區(qū)區(qū)(衷愛)”,全心全意地忠于你、愛著你;所擔心的是,我們已經分別了這么久,你是否還知道我一如既往地忠于你、愛著你呢?有此一結,前面所寫的一切都得到解釋,從而升華到新的境界;又馀音裊裊,馀意無窮。
“遺我一書札”的“我”,乃詩中主人公自稱,全詩都是以“我”自訴衷曲的形式寫出的。詩中處處有“我”,“我”之所在,即情之所在、景之所在、事之所在。景與事,皆化入“我”的心態(tài),融入“我”的情緒。前六句,“我”感到“寒氣”已“至”、“北風慘栗”;“我”因“愁多”而“知夜長”;“我”徘徊室外,“仰觀眾星”之羅列,感嘆從“月滿”變月缺。而“我”是誰?“愁”什么?觀星仰月,用意何在?讀者都還不明底蘊,唯覺詩中有人,深宵獨立,寒氣徹骨,寒星傷目,愁思滿懷,無可告語。及至讀完全篇,隨著“我”的心靈世界的逐漸坦露,才對前六句所寫的一切恍然大悟,才越來越理解她的可悲遭遇和美好情操,對她產生無限同情。
秋風辭2
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fā)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東城高且長3
東城高且長,逶迤自相屬。
回風動地起,秋草萋已綠。
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
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
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
燕趙多佳人,美者顏如玉。
被服羅裳衣,當戶理清曲。
音響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馳情整巾帶,沉吟聊躑躅。
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
譯文及注釋
「翻譯」
洛陽的東城門外,高高的城墻。
從曲折綿長鱗次櫛比的樓宇、房舍外繞過一圈,又回到原處.。
四野茫茫,轉眼又有秋風在大地上激蕩而起??諘绲胤阶韵露洗灯鸬男L,猶如動地般的吹起。
使往昔蔥綠的草野霎時變得凄凄蒼蒼。
轉眼一年又過去了!在悵然失意的心境中,就是聽那天地間的鳥囀蟲鳴,也會讓人苦悶。
鷙鳥在風中苦澀地啼叫,蟋蟀也因寒秋降臨而傷心哀鳴。
不但是人生,自然界的一切生命不都感到了時光流逝。
與其處處自我約束,等到遲暮之際再悲鳴哀嘆。
何不早些滌除煩憂,放開情懷,去尋求生活的樂趣呢!
那燕趙宛洛之地本來就有很多的佳人美女,美女艷麗其顏如玉般的潔白秀美。
穿著羅裳薄衣隨風飄逸拂動,儀態(tài)雍容端坐正錚錚地習練著箏商之曲。
《音響一何悲》之曲因為琴瑟之柱調得太緊促,那琴聲竟似驟雨疾風,聽起來分外悲惋動人。
由于聽曲動心,不自覺地引起遐思,手在擺弄衣帶,無以自遣悵惘的心情。
反復沉吟,雙足為之躑躅不前,被佳人深沉的曲調所感動。
心里遙想著要與佳人成為雙飛燕,銜泥筑巢永結深情。
「注釋」
東城:洛陽的東城。
逶迤:曲折而綿長的樣子。
回風動地起:“回風”空曠地方自下而上吹起的旋風。“動地起”言風力之勁。
秋草萋已綠:“已”,一作“以”?!拜隆?,通作“凄”。綠是草的生命力的表現,“萋已綠”,猶“綠已萋”,是說在秋風搖落之中,草的綠意已凄然向盡。
四時更變化二句:“更”,替也。“更變化”,謂互相更替在變化著。
晨風懷苦心二句:“晨風”,鳥名,就是鹯,鷙鳥。是健飛的鳥。“懷苦心”,即“憂心欽欽”之意?!绑啊?,是承上文“歲暮”而言?!熬执佟?,不開展也。“蟋蟀在堂”就是“局促”的意思。秋季漸寒,蟋蟀就暖,由曠野入居室內,到了“在堂”,則是秋意已深的時候,而蟋蟀的生命也就垂垂向盡了。“傷局促”,隱喻人生短暫的北哀,提示下文“何為自結束”的及時行樂的想法。
蕩滌放情志二句:“蕩滌”,猶言洗滌,指掃除一切憂慮。“放情志”,謂展胸懷?!敖Y束”,猶言拘束。“自結束”,指自己在思想上拘束自己。
燕趙多佳人二句:“燕趙”,猶言美人?!叭缬瘛?,形容膚色潔白。
被服羅裳衣二句:“被服”,猶言穿著,“被”,披也。“理”,指“樂理”,當時藝人練習音樂歌唱叫做“理樂”。
弦急知柱促:“弦急”“柱促”是一個現象的兩面,都是表明彈者情感的激動。
馳情整中帶二句:“馳情”,猶言遐想,深思?!爸袔А?,內衣的帶子。一作“衣帶”?!吧蛞鳌保了家髟?。“躑躅”,住足也。是一種極端悲哀的情感的表現。這兩句是說:由于聽曲感心,不自覺地引起遐想、深思,反復沉吟,體味曲中的涵義,手在弄著衣帶,足為之躑躅不前,完全被歌者深沉的悲哀吸引住了?!傲摹?,姑且。表現無以自遺的悵惘心情。
思為雙飛燕二句:上句是說愿與歌者成為“雙飛燕”。下句是“君”,指歌者?!般暷喑参荨?,意指同居。
「賞析」
處在苦悶的時代,而又悟到了“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的生命哲理,其苦悶就尤其深切??鄲灦鵁o法擺脫,便往往轉向它的對立一極——蕩情行樂。此詩所抒寫的,就正是這種由苦悶所觸發(fā)的滔蕩之思。
詩人大約是獨自一人,徘徊在洛陽的東城門外。高高的城墻,從眼前“逶迤”(綿長貌)而去,在鱗次櫛比的樓宇、房舍外繞過一圈,又回到原處、自相連接——這景象正如周而復始的苦悶生活一樣,單調而又乏味。四野茫茫,轉眼又有“初淅瀝以蕭颯,忽奔騰而砰湃”的秋風,在大地上激蕩而起,使往昔蔥綠的草野,霎時變得凄凄蒼蒼。這開篇四句,不僅描述著詩人目擊的景象,其中還隱隱透露著詩人內心的痛苦騷動。生活竟如此重復、單調變化的只有匆匆逝去的無情時光。想到人的生命,就如這風中的綠草一般,繁茂的春夏一過,便又步入凄凄的衰秋,詩人能不驚心而呼:“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眼前的凄凄秋景,正這樣引發(fā)出詩人對時光速逝的震竦之感。在悵然扔失意的心境中,就是聽那天地間的鳥囀蟲鳴,似乎也多一重苦悶難伸的韻調:“晨風懷苦心,蟋蟀傷局促?!薄俺匡L”即“?鳥”,“局促”有緊迫、窘困之意。鳥在風中苦澀地啼叫,蟋蟀也因寒秋降臨、生命窘急而傷心哀鳴。不但是人生,自然界的一切生命,都受到了時光流駛的遲暮之悲。這一切似乎都從相反方面,加強著詩人對人生的一種思索和意念:與其處處自我約束,等到遲暮之際再悲鳴哀嘆,應當早些滌除煩憂、放開情懷,去尋求生活的樂趣——這就是突發(fā)于詩中的浩然問嘆:“蕩滌放情志,何為自結束?”
以上為全詩之第一節(jié)。讀者可以看到,在此節(jié)中盤旋往復的,其實只有一個意念,即“蕩滌放情”之思。這種思緒,原本來自于詩人自身生活中的苦悶,與所見景象并無關涉。但詩人卻將它移之于外物,從衰颯悲涼的秋景中寫來。便令人感到,從“高且長”的東城,到凄凄變衰的秋草,以至于?鳥、蟋蟀,似乎都成了苦悶人生的某種象征,似乎都在用同一個聲調哀嘆:“何為自結束”、“何為自結束”!這就是審美心理上的“移情”效果。這種貫注于外物、又為外物所烘托而強化的情感抒寫,較之于直抒其懷,無疑具有更蓬勃的蔥蘢的感染力。自“燕趙多佳人”以下,即上承“蕩情”之意,抒寫詩人的行樂之境。--當“何為自結束”的疑慮一經解除,詩人那久抑心底的聲色之欲便勃然而興。此刻,身在“東城”外的詩人,竟做了一個極美妙的“燕趙佳人”夢:他恍惚間在眾多粉黛叢中,得遇了一位“顏如玉”的佳人;而且奇特的是,一轉眼,這佳從便“羅裳”飄拂、儀態(tài)雍容地端坐在詩人家中,分明正錚錚地習練著靖商之曲。大約是因為琴瑟之柱調得太緊促,那琴間竟似驟雨急風,聽來分外悲惋動人——讀者自然明白,這情景雖然描述得煞在介事,實際上不過是詩人那“蕩情”之思所幻化的虛境而已。所以畫面飄忽、轉換也快,呈現出一種夢寐般的恍惚感。
最妙的是接著兩句:“馳情整中帶,沈吟聊躑躅(且前且退貌)”。“中帶”,一本作“巾帶”。關于這兩句寫的指何人,照張庚的說法:“凡人心慕其人,而欲動其人之親愛于我,必先自正其容儀……以希感到佳人也”(《古詩十九首解》)。那么,“馳情”而“整中帶”者,就是詩人了。那當然也有道理(只與整句不太連貫)。不過,苦將其視為佳人的神態(tài)表現,恐怕還更有韻致些。因為佳人之“當戶”理琴,本來并非孤身一人。此刻在她對面,正目光灼灼注視著她,并為她的容顏、琴音所打動,而為之目凝神移的,還有一位夢想著“蕩滌放情志”的詩人。正如吳淇所說:“曰‘美者’,分明有個人選他(按,即“她”);曰‘知柱促’,分明有個人促他”分明有個人在聽他;“曰‘整中帶’,分明有個人看他;曰‘躑躅’,分明有個人在促他”(《選詩定論》)?!榜Y情整巾帶”兩句,正是寫佳人在這“選”、“聽”、“看”、“促”之下的反應——多情的佳人面對著詩人的忘形之態(tài),也不覺心旌搖蕩了。但她不免又有些羞澀,有些躊躇,故又是“沉吟”、又是“躑躅”(已舍琴而起),表現出一種“理欲交戰(zhàn)情形”;但內心則“早已傾心于君矣”——這就是前人稱嘆的“‘馳情’二句描寫入神”處。在這種圖畫也“畫不出的捉衣弄影光景”中,佳人終于羞羞答答地吐露了心意:“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借飛燕雙雙銜泥巢屋之語,傳達與詩人永結伉儷之諧的深情,真是“結得又超脫、又縹緲,把一萬世才子佳人勾當,俱被他說盡”(朱筠《古詩十九首說》)。
這就是詩人在“東城高且長”的風物觸發(fā)下,所抒寫的“蕩滌放情志”的一幕;或者說,是詩人苦悶之際所做的一個“白日夢”。這“夢”在表面上很“馳情”、很美妙。但若將它放在上文的衰秋、“歲暮”、鳥苦蟲悲的蒼涼之境中觀察,就可知道:那不過是苦悶時代人性備受壓抑一種“失卻的快東與美感的補償(尼采),一種現實中無法“達成”的虛幻的“愿望”而已。當詩人從這樣的“白日夢”中醒來的時候,還是會因苦悶時代所無法擺脫的“局促”和“結束”,而倍覺凄愴和痛苦。
凜凜歲云暮4
凜凜歲云暮,螻蛄夕鳴悲。
涼風率已厲,游子寒無衣。
錦衾遺洛浦,同袍與我違。
獨宿累長夜,夢想見容輝。
良人惟古歡,枉駕惠前綏。
愿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
既來不須臾,又不處重闈。
亮無晨風翼,焉能凌風飛?
眄睞以適意,引領遙相睎。
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
譯文
寒冷的歲末,百蟲非死即藏,那螻蛄澈夜嗚叫而悲聲不斷。
冷風皆已吹得凜厲刺人,遙想那游子居旅外地而無寒衣。
結婚定情后不久,良人便經商求仕遠離家鄉(xiāng)。
獨宿而長夜漫漫,夢想見到親愛的容顏。
夢中的夫君還是殷殷眷戀著往日的歡愛,夢中見到他依稀還是初來迎娶的樣子。
但愿此后長遠過著歡樂的日子,生生世世攜手共渡此生。
好夢不長,良人歸來既沒有停留多久,更未在深閨中同自己親親一番,一剎那便失其所在。
只恨自己沒有鷙鳥一樣的雙翼,因此不能淩風飛去,飛到良人的身邊。
在無可奈何的心情中,只有伸長著頸子遠望寄意,聊以自遺。
只有依門而倚立,Z低徊而無所見,內心的感傷,不禁的垂淚而流滿雙頰了。
「賞析」
此詩凡二十句,支、微韻通押,一韻到底。詩分五節(jié),每節(jié)四句,層次分明。
惟詩中最大問題在于:一、“游子”與“良人”是一是二?二、詩中抒情主人公即“同袍與我違”的“我”,究竟是男是女?三、這是否一首怨詩?答曰:一、上文的“游子”即下文之“良人”,古今論者殆無異辭,自是一而非二。二、從全詩口吻看,抒情主人公顯為閨中思好,是女性無疑。但第三個問題卻有待斟酌。蓋從“游子無寒衣”句看,主人公對“游子”是同情的;然而下文對良人又似怨其久久不歸之意,則難以解釋。于是吳淇在《選詩定論》中說:“前四句俱敘時,‘凜凜’句直敘,‘螻蛄’句物,‘涼風’句景,‘游子’句事,總以敘時,勿認‘游子’句作實賦也?!逼溟g蓋認定良人不歸為負心,主人公之思極而夢是怨情,所以只能把“游子”句看成虛筆。其實這是說不通的。蓋關四句實際上完全是寫實,一無虛筆;即以下文對“良人”的態(tài)度而論,與其說是“怨”,寧說因“思”極而成“夢”,更多的是“感傷”之情。當然,怨與傷相去不過一間,傷極亦即成怨。但鄙意漢代文人詩已接受“詩都”熏陶,此詩尤得溫柔敦厚之旨,故以為詩意雖憂傷之至而終不及于怨。這在《古詩十九首》中確是出類拔萃之作。一篇第一層的四句確從時序寫起。歲既云暮,百蟲非死即藏,故螻蛄夜鳴而悲?!皡枴?,猛也。涼風已厲,以己度人,則游子無御寒之衣,彼將如何度歲!夫涼風這厲,螻蛄之鳴,皆眼前所聞見之景,而言“率”者,率,皆也,到處皆然也。這兒天冷了,遠在他鄉(xiāng)的游子也該感到要過冬了,這是由此及彼。然后第二節(jié)乃從游子聯想到初婚之時,則由今及昔也?!板\衾”二句,前人多從男子負心方面去理解。說得最明白的還是那個吳淇。他說:“言洛浦二女與交甫,素昧平生者也,尚有錦衾之遺;何與我同袍者,反遺我而去也?”“錦衾”句只是活用洛水宓妃典故,指男女定情結婚;“同袍”出于《詩經·秦風·無衣》,原指同僚,舊說亦指夫婦。竊謂此二句不過說結婚定情后不久,良人便離家遠去。這是“思”的起因。至于良人何以遠別,詩中雖未明言,但從“游子寒無衣”一句已可略窺端倪。在東漢末葉,不是求仕便是經商,乃一般游子之所以離鄉(xiāng)北井之主因??梢娏既酥畻壖疫h游亦自有其苦衷。朱筠《古詩十九首》云:“至于同袍違我,累夜過宿,誰之過歟?”意謂這并非良人本意,他也不愿離家遠行,所云極是。惟游子之遠行并非詩人所要表白的風客,讀者亦無須多傷腦筋去主觀臆測。
自“獨宿”以下乃入相思本題。張庚《古詩十九首》云:“‘獨宿’已難堪矣,況‘累長夜’乎?于是情念極而憑諸‘夢想’以‘見’其‘容輝’?!畨簟窒抡骋弧搿?,極致其深情也,又含下恍惚無聊一段光景。”正惟自己“獨宿”而累經長夜,以見相別之久而相愛之深也(她一心惦記著他在外“寒無衣”,就是愛之深切的表現。),故寄希望于“夢想見容輝”矣。這一句只是寫主人公的主觀愿望,到下一節(jié)才正式寫夢境。后來范仲淹寫《蘇幕遮》詞有云:“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雖從游子一邊著筆實從此詩生發(fā)演繹而出。
第三節(jié)專寫夢境?!拔?,思也;“古”,故也。故歡,舊日歡好。夢中的丈夫也還是殷殷眷戀著往日的歡愛,她在夢中見到他依稀仍是初來迎娶的樣子?!抖Y記·婚義》:“降,出御歸車,而婿授綏,御輪三周。”又《郊特性》:“婿親御授綏,親之也。”“綏”是挽以登車的索子,“惠前綏”,指男子迎娶時把車綏親處遞到女子手里。“愿得”兩句有點倒裝的意思,“長巧笑”者,女為悅己者容的另一說法,意謂被丈夫迎娶攜手同車而歸,但愿此后長遠過著快樂的日子,而這種快樂的日子乃是以女方取悅于良人贏得的。這是夢中景,卻有現實生活為基礎,蓋新婚的經歷對青年男女來說,長存于記憶中者總是十分美好的??上r至今日,已成為使人流連的夢境了。
第四節(jié)語氣接得突兀,有急轉直下的味道,而所寫卻是主人公乍從夢境中醒來那種恍恍惚惚的感受,半嗔半詫,似寤不迷。意思說好夢不長,良人歸來既沒有停留多久(“不須臾”者,猶現代漢語之“沒有多久”、“不一會兒”),更未在深閨中(所謂“重闈”)同自己親昵一番,一剎那便失其所在。這時才憬然驚察,原是一夢,于是以無可奈何的語氣慨嘆首:“只恨自己沒有晨風一樣的雙翼,因此不能凌風飛去,追尋良人的蹤跡?!薄俺匡L”,鳥名,鸇屬,飛得最為迅疾,最初見于《毛詩》,而《十九首》亦屢見。這是百無聊賴之辭,殆從《詩·邶風·柏舟》“靜言思之,不能奮飛”語意化出,妙在近于說夢話,實為神來之筆,而不得以通常之比興語視之也。
前人對最末一節(jié)的前兩句略有爭議。據胡克家《文選考異》云:“六臣本校云:‘善(指李善注本)無此二句。’此或尤本校添。但依文義,恐不當有?!边@兩句不惟應當有,而且有承上啟下之妙用,正自缺少不得?!斑m意”亦有二解,一種是適己之意。如陳祚明《采菽堂古詩選》云;“眄睞以適意,猶言遠望可以當歸,無聊之極思也?!绷硪环N是指適良人之意,如五臣呂延濟及吳淇《選詩定論》之說大抵旨謂后者。應解作適良人之意較好。此承上文“長巧笑”意,指夢中初見良俚的顧盼眼神,亦屬總結上文之語。蓋夢中既見良人,當然從眼波中流露了無限情思,希望使良人歡悅適意;不料稍留即逝,夢醒人杳,在自己神智漸漸恢復之后,只好“引領遙相睎”,大有“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杜甫《夢李白》)的意思,寫女子之由思極而夢,由暫夢而驟醒,不惟神情可掬,抑且層次分明。最終乃點出結局,只有“徙倚懷感傷,垂涕沾雙扉”了,而全詩至此亦搖曳而止,情韻不匱。這后四句實際是從眼神作文章,始而“眄睞”,繼而“遙睎”,終于“垂涕”,短短四句,主人公感情的變化便躍然紙上,卻又寫得那么質樸自然,毫無矯飾。《十九首》之神理全在此等處,真令讀者掩卷后猶存遐思也。
從來寫情之作總離不開做夢。《詩》、《騷》無論矣,自漢魏晉唐以迄宋元明清,自詩詞而小說戲曲,不知出現多少佳作。甚至連程硯秋的個人本戲《春閨夢》中的關目與表演,都可能受此詩的影響與啟發(fā)。江河萬里,源可濫觴,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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